适逢国庆、中秋双节假期,我又回到家乡,一个坐落在大山里的小山村,一个在群山怀抱中所有生命都顽强地生生不息的角落。
生在高原上的人,对山,当然是相看两不厌。“其形也魂交,其魄也觉交”。山中何所有,岭上多白云。“终日看山不厌山,买山终待老山间。山花落尽山长在,山水空流山自闲。”山区的山是大山,山区的人是小山,人与山浑然一体,山在峰坳之间处处彰显其温润或倔强,人则带着一身满溅着山的历史的红土。玉米、稻谷、小麦放在嘴里细细咀嚼,也能品出幽香、浓郁的泥土味,再加上脚下夯实的土基,天地人三者合一,谓之自然。
不过,看山也需要境界、需要高度——从海拔进而到意识上的高度。禅宗关于人生三重界有云:初涉时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;有悟时,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;彻悟时,看山仍然是山,看水依然是水。以物而言,由表象到迷幻,再返回到本原,形象的演绎了完成这三重境界的过程。以人生而言,初时懵懂,感性认知,所见即真实;继而迷失,雾里看花,似真似幻,所见并非真实;最后理性,返璞归真,对世事,对自我追求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。“人本是人,不必刻意去做人;世本是世,无须精心去处世。”知舍得,懂进退,能积累,会反省,到头来才不会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”!
诗人看山不喜平,才高莫恨溪山窄。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。”“奇峰出奇云,秀木含秀气。”“三峰一一青如削,卓立千仞不可干。正直相扶无依傍,撑持天地与人看。”或直抒胸臆,状摹写实,或以景抒情、借物写意的审美升华。丝丝缕缕,雨疏风骤,高者在腹,了然于胸。画家写山不费墨,踏花归来马蹄香。“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。”“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。”几片淡云,几点寒鸦,几处烟火人家,古道西风,竹杖芒鞋,一蓑烟雨任平生。虚实相生,胸有成竹,隐隐摇曳着生机无限。苏东坡赞文与可“与可画竹时,胸中有成竹。”王维诗云“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。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。”“独坐幽篁里,弹琴复长啸。深林人不知,明月来相照。”“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”亦是诗人和画家毕生所追求的最高意境。
但诗人和画家都是带着餍足的心态来鉴赏一件有饥饿感的艺术品,因为在老农看来,山也会饿,它需要土,否则便是穷山,土需要肥,否则就成了瘦土,人需要粮,向土要,人没有粮就只能睡在土里,做土的肥料,这才是最切实的老土话。老农是我的祖辈父辈,我是他们的后人。
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?心远地自偏。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。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”如今家乡的那片山地,于我既熟悉而又疏远,常年在外不归,幼年的一枚枚足印也在驿动的心境里越来越荒芜,杂草丛生。我和家乡就像是毫不相干的两个维度和平面,常常在短暂的回乡团聚过后,一次次离却大山的襁褓独自远行,到另一方城市森林去诠释我的今生。站在日夜喧嚣的集镇向东南遥望,月色朦胧,云雾飘渺,怀念蒙蒙雾霭下的山影,它的和谐和宁静让我无法割舍。在那里,龙潭水温润的滋养着我的祖祖辈辈,涓涓细流依山绕村而过,山的那一边,黄泥河幽蓝而深邃,静默无声的游向南方。天空放晴时,蝈蝈叫得跟布谷鸟一样嘹亮高亢,麦草上总凝着几只蜻蜓,蚱蜢在稻禾丛中欢快跳跃,山谷遍地黄花,峭壁上的野百合开放着孤傲和冷艳,傍晚,蛙声由近及远、此起彼伏。而且,童年往事就像山草,到了季节就萌生出来——那是我心永远的居所!
式微,式微!田园将芜,胡不归?
当,有一天我老了,我的怀中揣满了温柔,就分一点给红土,留一点给小草,因为,那是我唯一的归处。羁旅的牵绊挡不住思乡的心,我会涅槃般的归来。然后,我要把春天的种子埋进心里,缱绻眷恋着平和的土地,我要让落叶在秋天的悲哀中成熟,我要让每个熬过严寒的生命,都顽强的崛起!
“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。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。”别用悲恸惊醒山的安睡,让逝者在故地的山坳里,怀着一颗纤尘不染的心,沉沉的睡去!